外婆那一輩的女人，多半都是以夫為天。
「夫是天出頭啊。」外婆的確這麼跟我說過。
不過細想起來，我想她也不是真服氣。
說起來，這就要提到虎兒家了。
我外公的堂姊是虎兒的姑爺爺的親娘，所以虎兒的姑爺爺是我媽的表哥。
外婆總是說這個堂姊：「再老實不過的一個人了。」
可是湖北人說人老實，是漂亮些的說話，這另一個意思便是好欺負，話裡多少帶著點心疼意思，或者惋惜意味，但也不真的溫情----畢竟鄉裡俗諺講得明白：老實人不欺負，三分大罪----給欺負了還得怨自個兒老實呢！
老實姑娘生的女兒也是老實得很，自然也是給人欺負得很。湖北人待媳婦向來苛刻，所以家裡家境富裕又得寵的女兒有可能一輩子不嫁，省得嫁到別人家給人作踐糟蹋。老實姑娘養出來的老實女兒當了媳婦，後果可想而知。
老實女兒當了媳婦，遇著打仗跟著夫家人逃難到鄉下，到了晚上因為燒了熱水洗腳，就被婆婆狠罵，罵她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有閒情燒熱水來洗腳。
是不是還罵了別的狠的就不清楚了，因為這老實媳婦因著這頓罵，第二天趁著到河邊洗衣服時投水自盡。死前倒是想留下遺書說說自己委屈，便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寫了夫家如何苛虐情事等等。寫完了遺書之後才投了河。
可老實女兒沒想通：出來洗幾件衣服能費多少時間？夫家又是當她粗工一般使喚不給她一刻閒的，時候到了還不差人出來尋她回去整治？
這一來，夫家人先到了河邊看見了遺書大石，曉得逼出了人命案子，還能留著證據等親家來鬧官司嗎？撲通一聲大石頭就跟著進了河裡，等娘家人聞風趕到把石頭撈起來時，上頭墨跡早給河水沖得一乾二淨了！
這下子娘家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沒法子為自己申冤出氣了。
「白死一場。」
講起這事情外婆兀自生氣。可我實在不敢確定，她氣的是那狠心虐媳的一家人，還是這給苦逼死了又申不了冤的苦命女兒？
「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就尋死呢？再傻不過了！」外婆講到這事時總是又嘆又罵，雖則我們推想這罵不過是個導火線，定是平日就受足了氣吃足了苦，才在這當口橫了心尋死求解脫，可是跟外婆講了幾回她總是不明白這層，總是咬定了「就為了熱水洗腳挨了罵」一事而已。
可說來奇怪，跟外公的老實堂姊一個娘胎生的妹妹就不同，完全不同。
外公的這一個堂姊，虎兒姑爺爺的阿姨，不但讀書識字，還是女子中學的老師。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女子可是不多的。
那一年過年，她跟嫂子在廚房裡做飯，菜多沒處擺，妯娌兩個就把燙好的一盤腸子還是肉什麼的放在地上，結果沒注意就給狗吃了大半。
丈夫跟大哥過來看到狗把菜吃了，氣得很，大哥上前給大嫂就是一頓打，打她沒把菜顧好，邊打邊罵個不休。
她的丈夫看了大哥教訓嫂子，想想這事妯娌兩個都有份，大哥既然動了手，自己也該盡責教訓自己老婆才是，便也上前給了自己妻子一耳光。
這耳光一打，虎兒姑爺爺的阿姨當場把手上的菜一放，二話不說就回房收拾了東西回娘家。
之後再也沒踏進夫家門一步。
之後丈夫上門來接了幾回，虎兒姑爺爺的阿姨理都不理，擺明了再也不會回那個家去。
她的意思清楚明白：「我不靠你們家養也能活下去，犯不著受你家的氣。」
「這才是有志氣哪！」
外婆講起這事時總是充滿讚嘆，讚嘆這女人家的志氣。
說到底，外婆心裡頭認為，女人就是要靠男人養活所以才要受男人的氣。所以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有本事自個兒養活自己，那是了不起的真本事，是了不起的可以讓自己不必受氣的本事。
夫是天出頭，那是沒本事沒辦法。
能工作，是女人脫離受苦的唯一辦法。
「夫是天出頭啊。」外婆的確這麼跟我說過。
不過細想起來，我想她也不是真服氣。
說起來，這就要提到虎兒家了。
我外公的堂姊是虎兒的姑爺爺的親娘，所以虎兒的姑爺爺是我媽的表哥。
外婆總是說這個堂姊：「再老實不過的一個人了。」
可是湖北人說人老實，是漂亮些的說話，這另一個意思便是好欺負，話裡多少帶著點心疼意思，或者惋惜意味，但也不真的溫情----畢竟鄉裡俗諺講得明白：老實人不欺負，三分大罪----給欺負了還得怨自個兒老實呢！
老實姑娘生的女兒也是老實得很，自然也是給人欺負得很。湖北人待媳婦向來苛刻，所以家裡家境富裕又得寵的女兒有可能一輩子不嫁，省得嫁到別人家給人作踐糟蹋。老實姑娘養出來的老實女兒當了媳婦，後果可想而知。
老實女兒當了媳婦，遇著打仗跟著夫家人逃難到鄉下，到了晚上因為燒了熱水洗腳，就被婆婆狠罵，罵她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有閒情燒熱水來洗腳。
是不是還罵了別的狠的就不清楚了，因為這老實媳婦因著這頓罵，第二天趁著到河邊洗衣服時投水自盡。死前倒是想留下遺書說說自己委屈，便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寫了夫家如何苛虐情事等等。寫完了遺書之後才投了河。
可老實女兒沒想通：出來洗幾件衣服能費多少時間？夫家又是當她粗工一般使喚不給她一刻閒的，時候到了還不差人出來尋她回去整治？
這一來，夫家人先到了河邊看見了遺書大石，曉得逼出了人命案子，還能留著證據等親家來鬧官司嗎？撲通一聲大石頭就跟著進了河裡，等娘家人聞風趕到把石頭撈起來時，上頭墨跡早給河水沖得一乾二淨了！
這下子娘家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沒法子為自己申冤出氣了。
「白死一場。」
講起這事情外婆兀自生氣。可我實在不敢確定，她氣的是那狠心虐媳的一家人，還是這給苦逼死了又申不了冤的苦命女兒？
「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就尋死呢？再傻不過了！」外婆講到這事時總是又嘆又罵，雖則我們推想這罵不過是個導火線，定是平日就受足了氣吃足了苦，才在這當口橫了心尋死求解脫，可是跟外婆講了幾回她總是不明白這層，總是咬定了「就為了熱水洗腳挨了罵」一事而已。
可說來奇怪，跟外公的老實堂姊一個娘胎生的妹妹就不同，完全不同。
外公的這一個堂姊，虎兒姑爺爺的阿姨，不但讀書識字，還是女子中學的老師。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女子可是不多的。
那一年過年，她跟嫂子在廚房裡做飯，菜多沒處擺，妯娌兩個就把燙好的一盤腸子還是肉什麼的放在地上，結果沒注意就給狗吃了大半。
丈夫跟大哥過來看到狗把菜吃了，氣得很，大哥上前給大嫂就是一頓打，打她沒把菜顧好，邊打邊罵個不休。
她的丈夫看了大哥教訓嫂子，想想這事妯娌兩個都有份，大哥既然動了手，自己也該盡責教訓自己老婆才是，便也上前給了自己妻子一耳光。
這耳光一打，虎兒姑爺爺的阿姨當場把手上的菜一放，二話不說就回房收拾了東西回娘家。
之後再也沒踏進夫家門一步。
之後丈夫上門來接了幾回，虎兒姑爺爺的阿姨理都不理，擺明了再也不會回那個家去。
她的意思清楚明白：「我不靠你們家養也能活下去，犯不著受你家的氣。」
「這才是有志氣哪！」
外婆講起這事時總是充滿讚嘆，讚嘆這女人家的志氣。
說到底，外婆心裡頭認為，女人就是要靠男人養活所以才要受男人的氣。所以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有本事自個兒養活自己，那是了不起的真本事，是了不起的可以讓自己不必受氣的本事。
夫是天出頭，那是沒本事沒辦法。
能工作，是女人脫離受苦的唯一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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