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所知道的《小甜甜》（二）

《小甜甜》原名《キャンディ♥キャンディ》（Candy Candy），1975年4月到1979年3月在日本講談社的漫畫雜誌《なかよし》上連載，電視卡通則是在朝日電視台播出，從1976年的10月1日到1979年的2月2日為止，總共有115集。（115集這個數字現在看來真的有點怪，因為日本的電視卡通通常是一季13集，半年26集，一年52集或者兩年105集。115集這種兩年又10個星期的數字現在看來真怪……不過1970s年代的動畫這種現象也還不少。）

從上面的時間點可以看出一件很重要的事：卡通播映完畢的時間點比漫畫連載結束要早！

動畫的製作需求時間比漫畫要長得多，所以卡通的劇本必須比漫畫早寫出來才能早點開始動工製作，而且漫畫上四五頁的內容作成卡通有時候可能兩分鐘就演完了（當然偶爾也有反過來的情況），所以動畫除了靠分鏡、過場這些技巧的掌握來填充出適當的長度之外，增加一些原本漫畫中沒有的內容也勢在必行。

這也就是為什麼《小甜甜》的卡通有很多內容是原本漫畫裡沒有的。

雖然就整體的劇情的發展來說並沒有改變，但就「觀感」而言，在我看來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小甜甜》的卡通並不只是單純地添加了原本漫畫裡沒有了情節，同時也將原本漫畫中的關鍵事件的順序做了一些變更。

例如，在甜甜住在伊莎家的時候，有一段情節是安妮來作客，而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安妮也是孤兒出身，所以甜甜不能跟安妮相認。

在漫畫中，甜甜知道尼爾想丟毛蟲到安妮的衣服裡，甜甜為了防止這個惡作劇所以打了他，還因此不小心打到安東尼，因而受到大家責備，傷心的甜甜出門後發生意外，因而被阿利巴先生救起……脫險之後甜甜再回到伊莎家，發現馬房的柱子上綁著安妮的緞帶：安妮沒有忘了甜甜，她內心還是認為甜甜是朋友，所以留下緞帶當紀念品。

卡通裡這段情節就複雜多了。首先尼爾的惡作劇變成非常嚴重的在安妮騎馬的時候刺馬屁股害馬狂奔，安妮在馬背上哭喊著甜甜的名字，甜甜騎馬追上去救了安妮，之後尼爾跟伊莎誣賴是甜甜刺痛了馬，安妮既不願意幫尼爾誣賴甜甜，但也沒有勇氣維護甜甜，但她傷心的眼淚讓她的養母猜到甜甜應該是清白的，因此代為出頭表示總之安妮沒受傷所以不要再追究了，甜甜回到馬房後很失落，但教導甜甜照顧馬的老先生提醒甜甜：「安妮求救的時候，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甜甜。」甜甜才相信自己在安妮心目中還是最重要的朋友，走出馬房後在外面的樹上看見安妮送她的緞帶。之後尼爾跟伊莎發現這條緞帶，就認定這緞帶是甜甜從安妮那裡偷來的！甜甜不能說出自己跟安妮早已相識的事情，結果連安東尼都顯出懷疑的樣子，讓甜甜大為傷心，因此才離家、發生意外然後認識阿利巴先生，而在甜甜離家期間發現甜甜被冤枉的安東尼還打了尼爾一拳……甜甜平安回去時得到的安慰是安東尼栽培成功的「甜玫瑰」開花了。

這樣一比較之下可以很清楚得看出來，卡通的情節一方面讓緊張刺激的點增加了，二方面也讓幾個角色刻劃比較立體了：特別是安妮。

卡通裡對於「安妮」這個角色跟甜甜在童年時期的情節比漫畫多得多。漫畫裡，只有很短的段落交代了一下甜甜跟安妮一同成長的情景，後來安妮被領養之後，還寫信給甜甜了一段時間，之後才在最後的信上告訴甜甜因為是孤兒的事情不能被知道，所以以後不能再寫信了。

卡通裡可就複雜多了！甜甜跟安妮是一起認識了安妮後來的養父布萊頓先生，而且人家原本要領養的對象是甜甜而不是安妮！甜甜因為不想離開安妮所以自己設法搞砸了這個領養，結果沒想到布萊頓太太轉而希望領養乖巧的安妮，甜甜以為安妮會像自己一樣拒絕，沒想到安妮接受了！

而安妮之所以決定以後不再寫信給甜甜，在卡通裡也明白地交代這並非安妮的本意，而是因為安妮的養母如此要求。當安妮到伊莎家作客時，就有安妮的養母向甜甜說明他們為了讓安妮可以順利進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圈，不得不讓她跟過去的孤兒背景完全切割。

這樣的劇情安排的確是頗符合當時的社會情況，相比之下漫畫的交代反而顯得薄弱了些。

我個人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卡通裡面的安妮這個角色的性格變得更立體以後，跟甜甜之間的對比性更明顯了。

漫畫裡面的安妮說穿了就是：愛哭、懦弱……然後就沒了。

但卡通裡，柔弱愛哭的部份雖然保留了，但是卻可以在一些事情上看出她內在理智而且意志堅決的部份。

首先，她選擇了接受布來頓夫婦的收養。

甜甜會因為「留下安妮一個人太可憐」而寧願放棄被領養的機會，但異地而處時，安妮可並沒有「調皮的甜甜錯過這次領養機會以後恐怕也沒人會要」而退讓！有人會覺得安妮的選擇很自私（我小時候就這麼認為），可是現在理智地想想：安妮如果也放棄被領養，到底對誰有好處？？？

甜甜跟安妮都留下來，結果會是什麼？只是繼續讓保兒之家的院長跟修女繼續負擔養育她們的辛苦而已。能力有限的院長跟老師也不可能提供她們更好的教育，更不可能給她們更好的謀生能力，她們的未來最多就是十幾歲以後到附近的農場或者到都市裡從事洗衣、幫傭之類的雜工，辛苦地賺取僅能溫飽的錢，然後嫁給同樣階級的男人，辛苦地過日子渡過一生……這樣的人生不是不好，但的確是辛苦得多了。

如果一個人有機會讓自己的未來有更好更多的選擇，憑什麼要她放棄？

安妮只是做出了理智的抉擇，她的不可愛充其量只是她不像甜甜那麼天真罷了。

安妮與甜甜之間這種對比同樣也表現在面對愛情的態度上。

一向柔弱的安妮，對於向自己喜歡的阿琪示愛可是很有行動力的——為了阿琪從美國追到英國的學校、親手織桌巾（順便表現出自己擅長女紅）……明知道阿琪心裡喜歡甜甜，安妮卻沒有因此放棄，雖然當中這個忍耐過程並不好受，但最後到底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逐漸打動了阿琪的心。

相較之下，甜甜面對為了陶斯犧牲自己的蘇珊，甜甜的反應卻是退讓……雖然說甜甜即使不退讓，蘇珊的影子也會在未來永遠存在她跟陶斯之間，依照甜甜單純的個性恐怕很難長遠承擔這樣的人生？

但是愛情這回事啊，退讓就是形同放棄，所謂的以退為進只能存在於心機策略中，退讓的傻妹最後還會得到王子這種事情只有傻妹養成手冊的童話故事中才會有。

雖然說甜甜在愛情道路上的遭遇比安妮曲折得太多，但倘若今天是阿琪離開到別處發展，安妮選擇的想必會是追到阿琪的身邊緊緊跟隨，根本不會讓蘇珊這樣的女孩有登場的機會吧？（所謂預防重於治療，在害蟲出現之前先噴好農藥～）

在陶斯離開之後，甜甜離開英國為的並不是追隨陶斯，而是她也想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道路」，所以她並沒有四處尋找陶斯的下落，而是投身於護士工作中。這也反應出了甜甜跟安妮的根本差異：對於安妮而言，阿琪就是她的未來。但對甜甜而言，愛陶斯是一回事，人生的志願是另一回事。

換句話說，愛情並不是甜甜人生的全部。

在工作中尋找人生的自我價值，是甜甜在英國期間所學習到的，比愛情更加深刻的啟發。這種投身工作的職業婦女形象，在卡通裡增加的情節中顯得更鮮明：

首先是志願投身前線的護校優等生酷妹眼鏡娘（卡通裡叫什麼名字我忘了？芬妮？漫畫裡叫做弗莉），這女孩出身貧窮的家庭，認為母親只把她當成負擔，所以她最大的心願就是離家自立，因此護士這份工作對她而言沒有退路。在這個女孩的眼中，甜甜是個不知道在混什麼的女孩，對工作有太多的粗心大意跟散漫，為了追星可以蹺班不值夜……雖然說對甜甜有這樣嚴苛的批評是出於她先入為主的偏見，但甜甜本身在一開始的時候對於「工作」的確缺乏嚴謹的態度。眼鏡酷妹身為甜甜的同儕，她認真的態度的確讓甜甜對於工作有所反省。

比眼鏡酷妹更特別的是個在漫畫中沒有，只在卡通中存在的「女醫生」角色——甜甜到礦坑醫院去支援，在路上遇到同樣去那邊工作的女醫生凱莉（Dr. Kerry）。礦山的工作環境非常危險，因為環境太苦所以沒有醫生願意去，一直是「只要受了重傷就等死」的狀態……凱莉醫生跟甜甜到達的當天就有人受了重傷，經過緊急手術後才保住了一命。一開始的時候除了甜甜之外大家都不知道凱莉醫生是女的，直到之後醫生受傷昏迷以後甜甜才只好跟大家說明。

在這段劇情裡，凱莉醫生一開始的時候請甜甜幫她保密，是因為她知道礦山當地的人還沒有辦法接受「醫生是女的」這種事情。這一點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她的顧慮是否多餘，但可以從甜甜受到的待遇看出來端倪：同樣是醫護人員，甜甜在起初完全沒有得到大家的尊重，在礦工工頭的心目中，護士只是「醫生的佣人」，而且女人在礦山工地只是礙手礙腳而已……甜甜靠著自己的努力才終於扭轉了這些偏見。

現在回頭來看，還真的不得不承認這段劇情對於性別與職業的歧視與反省真的很具有前瞻性——同樣在感染病菌的第一線承擔高度的風險，護理人員所得到的尊重與報酬卻遠不及醫生們、哪些職業仍然被認為應該屬於特定的性別……這些問題直到現在都還有很大的努力空間。

相比起來，漫畫少了這些鋪陳，甜甜對於護士這份「職業」所投注的心血難免就顯得薄弱得多，如果要嚴格看待漫畫中甜甜在護士工作崗位上的表現，老實說如果我是她的上司，不用等尼爾陷害我可能也會開除她吧……畢竟醫護人員擔負的是人命的風險，心地再善良也沒辦法彌補毛躁粗心以及一時衝動造成的遺憾，加上甜甜常有的遲到、恍神…甚至蹺班……漫畫中的甜甜對於「工作」的態度真的很有問題啊！！！以前小時候看漫畫時還不覺得，看到甜甜的同事顯出排擠她的樣子還認為她們好壞，等到現在成了中年人以後回頭再看才發現甜甜根本是咎由自取……

就是這樣子的差別，讓我對《小甜甜》的漫畫跟卡通有很不同的觀感！我不得不說，雖然我個人很喜歡漫畫的畫者五十嵐優美子老師的畫風，也覺得漫畫的整體的敘事氣氛掌握得很感人，特別是最後的結局的氣氛鋪陳很有韻味，但整體來看，卡通對原作的詮釋我覺得更有深度跟廣度。